2010年3月30日 星期二

憶童年

我看得出這是一對母子。他們安靜地坐在餐廳的一個角落,點了一客西冷牛扒。母親將牛扒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然後說:「你吃吧,我不餓。」

時光頃刻倒流。當年在嘉頓餐廳裡面,我正在吃平生第一頓聖誕大餐。母親坐在我身旁,說:「你吃吧,我不餓。」後來我才知道母親口袋裡的錢僅夠吃一個聖誕餐。

小時候,家住鯉魚門,父親卻在山長水遠的灣仔打工,一個星期才回家一次。父親在家裡的日子,總是吵吵鬧鬧。我聽父母提得最多的是「家用」,談到家用,母親便滿面愁容。家用是甚麼?家用真可怕!

一天,母親帶着我在路邊的空地徘徊,見附近沒有人,便用樹枝在地上畫一個大方格,再在四個角插上一條木方。過了幾天,見四條木方還在那兒,母親便用英坭混 和海沙將中間填成一個地台。再過幾天,見沒有人干涉,母親便在木方上蓋一塊帆布,然後在帆布下賣車仔麫。半年後,母親索性將整個檔口頂讓,用賺來的錢開了 一家士多,實行前舖後居。自此,「家用」在父母之間被提起的次數少了,而父親也開始每隔兩個星期才回家一次。

小學畢業之後,母親說:「你自己去找學校,不要太遠,最好在筲箕灣。」我由筲箕灣一路找到銅鑼灣,才有一家中學肯收我。母親給我足夠的錢,要我自己去交學 費、買書、買校服。記得開學第一天我穿起新校服揹着新書包準備出門,母親才瞇着眼看我校服上的校徽,並且問:「這間是甚麼學校?可不可以申請助學金?」

到中二下學期,香港開始暴動,遍地「菠蘿」。很多時巴士行至北角已被警察截停,要下車繞過「同胞勿近」的可疑物體,徒步往銅鑼灣。印象中父母、老師從沒有因為危險阻止我們上學,彷彿上學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大無畏!

2010年3月27日 星期六

集思錄 (0310——補遺)

** 星期一、二是春天,星期三、四是夏天,星期五是秋天,星期六、日是冬天;四季的衣服掛到一屋都是,每日都要留意天氣預測,一時要搽潤膚露,一時要開抽濕機,出街還可能要帶備一把雨傘。我們都渴望四季分明,但分明的四季濃縮在一個星期裡面,周而復始,實在令人吃不消。

** 地震、海嘯、饑荒、瘟疫,加上天氣異常,Saif 宣布就快世界末日。「耶穌快將回來了!」他說。「你也相信耶穌會回來?」「當然相信。耶穌回來就是要告訴世人他不是阿拉的兒子。」講了一大輪,原來是各自表述,牛頭不對馬嘴。

** 亞視新股東王征說,要以二十年時間將亞視打造成亞洲 CNN。 二十年?我都得。有這樣一個笑話:國王要處死一個囚犯。囚犯求情說:「給我一年時間,我可以教你的馬像人一樣說話。」國王批准延期執行死邢。有人問囚犯: 「一年之後國王的馬如果不能說話,還不是死路一條?」囚犯回答:「誰可預計一年後發生的事?一年後國王可能駕崩,或者他回心轉意赦免了我,或者我伺機 逃獄,又或者,國王的馬真的會說話。」

** 有人揶揄特區政府連續十幾年委任在法庭自認老人痴呆的前亞視老闆邱德根為太平紳士,並說「如果這不是奇蹟,就是有人真的痴呆」。Well,我是相信奇蹟的。我相信邱老闆確實遇到一位隱世高人,將他的老人痴呆症醫好。既然如此,邱老闆何不賣個順水人情,將這位高人推薦給光纖之父高錕,好心做好事之餘,更可間接造福社會。

** 不少人從作品加以想像,將文學家看得很完美。但人總有性格上的缺陷,文學家亦然;李白酗酒,大仲馬到處留情,三島由紀夫喜與三教九流為伍,杜思妥也夫斯基曾經是個賭徒,唐伯虎是個口甜舌滑的死飛仔。將作品和作者分開處理,我們就不會太失望。

** 在一段宣傳短片裡面,一位雙目失明的小女孩說:「我同其他小朋友最大嘅分別係我唔怕黑。」有時簡簡單單一句話便可以發人深省。

2010年3月24日 星期三

時光飛逝

那天我問小兒:「幾時開始會考?」他說:「四月十九。」說的時候正倚着廚房的門框。門框由下至上每隔幾吋便貼着一張貼紙,上面寫着日期,都是他母親的字迹。貼紙是用來標示他在不同年齡的不同高度,最頂的一張現在他手臂的位置。

我彷彿看見他的母親在廚房裡洗碗,驀地回過頭來笑着說:「我今日去問過幼稚園的嬸嬸,為何囝囝的膠杯這兩天總是乾的,好像未用過,是否她忘記了給他派牛奶。你猜她怎樣說?她說是囝囝叫她以後不要再給他派牛奶,他不鍾意飲奶。」

我又彷彿看見他坐在我們中間,看着我們翻閱舊相簿。他起初還興致勃勃,繼而默不作聲,最後兩眼通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問:「你們為甚麼對這個 BB 這樣好?我呢?我在哪裡?」

我跟着看見太太推開大門,一手挽着餸菜,一手拖着小兒,氣沖沖地說:「他行到半路竟甩開了我的手,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我追在後面大叫,到處也找不到他,原來他逕自跑回樓下大堂站在伯伯身邊。我二話不說便一巴掌打過去。」

到太太第二次推開大門,卻是似笑非笑。她說:「激死我!剛剛碰見陳太,她問我囝囝帶回學校吃的日本朱古力餅在哪裡買,她的兒子說很好味。原來囝囝用自己的朱古力餅跟同學交換薯片。你話日本朱古力餅幾貴,薯片幾無益 ......

小兒這時仍站在廚房門口。他狠狠地咳了幾聲,然後說:「要病就現在病,會考時千萬不要病。」

2010年3月22日 星期一

素描蔡瀾 (五)

前輩簡而清先生說過,爬格子是世上最不自由的職業。他這樣說相信大多數報章專欄作者都會同意。

以蔡瀾先生為例,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一天他都要寫稿。無論身在何方,無論怎樣忙,即使抱病他也要在截稿前將稿件交到編輯手中。以前未有傳真機、未有互聯網 的年代,一旦外遊他更要儲備足夠的稿,否則便要脫稿了。這許多年來,蔡先生絕少脫稿,其辛苦可想而知,其責任心也可想而知。

晚上要是沒有約會,蔡先生很早便上床睡覺,但半夜總會起來寫稿,直至黎明。到黎明就是另一天的開始。這時他會出門到處逛,最後逛到九龍城,買份報紙順便吃早餐,跟着返公司。他會將寫好的稿放在秘書的枱頭,稍後秘書便按稿件的性質、內容傳真往不同報刊的編輯部。

文化界很多人都會寫兩種字體,一種是書法,是用來「見人」的,另一種則用來「搵食」。蔡先生經常練字,寫得一手好書法,但他寫稿的字體,老實講:真是不忍 卒睹!他專用的原稿紙是自製的,格子很大,稱為「瀾之箋」。儘管如此,也因字體潦草,加上隨意修改、增删,令整篇文章滿目瘡痍。報刊編輯收到來稿後,縱有 疑問也不會驚動蔡先生,只跟蔡先生的秘書舉行電話會議 (有時我也加入) ,像法醫一樣逐段文字解剖、推敲:「這個到底是甚麼字?」有一次真的搜索枯腸,秘書硬着頭皮要請示蔡先生:「哩個字寫得咁潦,我哋睇唔明。」「唔係寫得潦,」蔡先生抬頭瞄一瞄那段稿,說:「係我忘記咗哩個字點樣寫。唔該你幫我查一下,補番上去。」

蔡先生除了書法好,在其他方面也甚有藝術天分。我親眼見過他將一小袋米倒在桌面上,然後用一支乾淨的水彩畫筆掃掃掃,不消二十分鐘便掃出一條栩栩如生的 龍,立體得像浮雕。他又喜愛在行李箱上繪畫;每次拉着行李出入機場,都引來讚賞。一有空他又會叫工人將行李箱洗乾淨,再畫過另一幅,樂此不疲。

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蔡瀾先生何以如此精力充沛,簡直像個頑童。

2010年3月19日 星期五

也是撒種

他有一個英文名字,叫 John,是他的英文老師給他起的。他一個月前騎着腳踏車來到 Saif 的餐廳,坐在太陽傘下吃了一個午餐。他年約二十出頭,起碼五呎九吋高,架着一副黑框眼鏡,穿着黑色 T 恤、 黑色褲、黑色運動鞋,還揹着一個黑色背囊和一部黑色相機,更顯皮膚白皙。我和他談了十五分鐘,才知道他來自廣州,是一名大學生。他說每逢長假期都會來香港,獨個兒自由行。今次他就住在附近的青年旅舍。「今朝一早我跟一個新相識的從以色列來的遊客行八仙嶺,」他說:「可是回到旅 舍卻關了門,告示說經理外出購物,要下午才回來。」「哪你打算怎麼辦?」「我會去扒艇,扒完艇大概他已回來了。」我一向對內地人有偏見,而今耳目一新,真想不到。我們交換了電郵地址,並相約保持聯絡。

三日後我收到他的電郵。他說正在深圳探望一位同學。他寄來一些旅遊筆記、照片和沿途景物的素描。他在攝影和繪畫方面頗有天分。

一星期後我又收到他的電郵。他說很喜歡梁文道的文章,但梁的網誌已被內地政府封了,他問我有沒有辦法。看來他不懂翻牆,我也不懂翻牆。我於是上網找出梁文道的網誌,特別選一些與內地有關的文章,用「複製,貼上」的方法轉寄給他。

世事真巧妙!梁文道昨天竟和兩位內地來的朋友到 Saif 的餐廳用膳。我將認識 John 的經過告訴梁文道。我們都同意,中國的未來寄望於年青的一代,像 John 一樣,眼界闊、求知慾強。只要他們有機會接觸外面的世界,並將所見的新事物、新思維帶回國內,與其他人分享,中國就有希望。

我現在不止將梁文道的文章轉寄給 John,也同時選寄李怡和孔捷生的評論。再過一些時候,就該到龍應台了。

這也是撒種。

2010年3月16日 星期二

素描蔡瀾 (四)

蔡先生不單侍母至孝,對其他老人家也非常好。座駕每次途經九龍城,他都會特別叮囑司機:「哩度老人家多。見有老人家過馬路,千祈唔好『砵』佢哋,等佢哋過咗先至慢慢開車。」

蔡先生對長輩也十分尊重。蔡太說蔡先生每隔一段時間便飛往歐洲探望丁雄泉老師,要是在老師家中吃飯,飯後蔡先生總會主動入廚房洗碗。

另一位深得蔡先生尊敬的是查良鏞先生。查先生早已離開《明報》,而蔡先生也再沒有在《明報》寫專欄,理論上賓主關係早已結束,但蔡先生卻十年如一日與查先生維繫着深厚的友誼。有一次蔡先生要往外地公幹,臨離港前接到查先生生病的消息,竟押後行程直奔查府。

蔡先生相識遍天下,經常有朋友來港或經港他往。無論幾夜,蔡先生都會親自接機,然後安排節目招呼週到,直至將朋友送到離境大堂為止。

蔡先生對外慣稱下屬為同事,而事實上他對我們也甚為照顧。他常對我說:「我哋拍戲嘅食無定時,你最好隨身帶備一樽水和一些餅乾。」有一次辦完公事,我們驅 車返嘉禾,車至彩虹邨,蔡先生說:「已經三點半,我哋仲未食嘢,不如泊架車喺度搵啲嘢食。」彩虹邨哪有像樣的食肆?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一家飯店,推開門,員 工正在打麻將,見是蔡先生,手忙腳亂弄來兩碟义燒飯。蔡先生一邊吃一邊跟眾人聊天。毋須蔡先生品評,我也可以替這碟义燒飯打分數。要不是因為我,貴客又怎 會在這個時候光臨!

寫了幾篇有關蔡瀾先生的文章,可能予人一種感覺:我擦鞋。然而我已八年沒有見過蔡先生和蔡太了,要擦也不知從何擦起。

2010年3月13日 星期六

人間有情

荷李活重拍〈忠犬八公的故事〉,改名〈秋田犬八千〉,由李察‧基爾主演。片中另一主角是秋田犬 HachiHachi 是日文「八」的發音。

這類電影難免煽情,尤其是重拍,更要加多幾分錢肉緊。片中柏加教授想訓練 Hachi 拾球,便將球擲往遠處,可是 Hachi 不為所動。柏加的日籍朋友說,秋田犬是不會拾球的,要是牠肯拾球,一定是出於特殊的原因。到柏加有一天離家上班時 Hachi 向他吠叫,隨後更啣着球跑往火車站找他,觀眾便意識到有事要發生了。果然柏加在課堂上心臟病發,與世長辭。看來 Hachi 在那天早上是有特殊感應,才會有此異常舉動。可以說,Hachi 是知道柏加不會再回來了。既然如此,牠又怎會每天跑往火車站等候柏加,而且等足九年?這是一個破綻;如果删去拾球的情節會更好,只要交代 Hachi 九年來每天往火車站等候柏加便足夠了。

Hachi 的故事令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讀者文摘》的一篇書摘 〈珍妮角〉。小女孩珍妮與父母居住在美國一個偏遠、貧脊的山區。這裡的居民世代都靠獵鹿為生。而珍妮卻非理性地鍾愛這種動物,每次有人抬着獵物回來她都哭 成淚人。珍妮拒絕吃鹿肉,好幾次甚至偷偷將未被宰殺的鹿放走。後來珍妮患了重病,臨死前苦苦哀求,要父母和村民答應以後不再獵鹿。珍妮死後,有人看見一頭 母鹿領着一頭小鹿來到珍妮的墳前,屈膝下跪,徘徊不去。

現實世界久不久便需要一些點綴,好讓世人知道,真愛長存!

2010年3月10日 星期三

集思錄 (0310)

** 每隔一段日子便有青少年輕生自殺,無論基於任何理由,最傷都是父母心。

** 犀利哥旋風過後,估計有不少人會刻意模仿,明明是不愁衣食,也會打扮成蓬頭垢面、不修邊幅,並營造出憂鬱、迷惘的眼神,然後自拍,將照片放上網。另一個可能出現的情況,是多了人跟蹤、偷拍街上的流浪漢和露宿者。有相機在手,人人都是星探。

** 據說西田百貨原本是西由百貨,但「西由」令人聯想到「西遊」,有欠莊重,故要改名。而嫁往日本幾十年的歌手陳美齡,她的丈夫金子力原名金子功,因為「子功」和「子宮」諧音,不得不改。至於電影〈忠犬八公的故事〉也基於類似的原因最後變成〈秋田犬八千〉。

** 我每日起碼飲兩杯咖啡。但曾幾何時,報章引述外國的研究報 告,詳述咖啡的禍害,嚇得我有半個月時間不敢碰咖啡。直至報章轉載另一份研究報告,臚列咖啡的好處,我又再恢復飲咖啡了。漸漸我發覺這些所謂研究報告都是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有時甚至互相矛盾。我現在不再理會甚麼研究報告,一於隨心所欲。無知最快樂!

** 三十年前,我第一次進馬場,是跟一班同事一起去的。他們是識途老 馬,我是初哥,當然沒有人把我放在眼內。每一場開跑前我都偷偷地在每一匹馬身上下注十元,到賽後我便從口袋裡掏出中彩彩票前往收錢。為凸顯其神秘性,每次我 都一言不發,非常低調,看得眾人竊竊私語、目定口呆。我大有潛質做神棍!

** 佛說:「如來掌中無隱秘。」如此坦蕩蕩,信徒當然不滿意,也不領情,因此非要故作神秘不可;神棍就是這樣誕生。

2010年3月7日 星期日

犀利哥

這是一個起哄的年代!

藉着網絡的威力,犀利哥迅速走紅。犀利哥也者,原來只是一個乞丐,一個到處流浪的乞丐,一個可能患了精神病的到處流浪的乞丐。

犀利哥之所以走紅,全憑一個偶然的機會。一位內地網民為測試攝影器材而偷拍犀利哥,後感其有型便將照片放上網;至於跟着發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情況有點像當年的細龜和巴士阿叔。

從照片所見,犀利哥的確令人眼前一亮。他留着日本風髮型、身穿二手古着、纏混色腰帶、手持名店紙袋、走起路來甚有氣勢,非常之荷李活。雖然事實上他蓬頭垢 面,身上所有穿戴均是從垃圾堆裡撿拾回來,但勝在陰差陽錯、顏色配搭得好;加上風雲際會,獲外國傳媒追訪和時裝界品評,於是甚麼「中國最酷的男人」、「究 極華麗第一極品路人帥哥」等冠冕翩然而至。在讚譽的背後,犀利哥其實只是一個五呎四吋高、沒了門牙、抽煙抽得很兇的落泊乞兒。倒是一位內地律師說得有見 地。他說「這是網民透過一個浪跡天涯的乞丐發出自己真實的聲音,運用了一種高超的『反諷』手法,表達對現實社會的不滿 ...... 是無數無名的網絡大眾為自己這一族類所創造的一個形象代言人」。

而犀利哥藉着今次曝光能夠與親人團聚,算是意想不到的插曲。因此,以後有人在街上舉起相機偷拍你,不要逃避,也不要遮擋,說不定他會將你的照片放上網,令你紅遍天下,更與故友重逢。

一切都只是 Timing

2010年3月5日 星期五

素描蔡瀾 (三)

已很久沒有在超市見到暴暴茶、暴暴飯焦和鹹魚醬。這三種產品都打正「蔡瀾監製」的旗號。蔡瀾有藝術家脾氣;藝術家都是擇善固執,有一份堅持。

蔡先生當年堅持在香港設廠生產,就是為了品質控制。三種產品都需要繁複的工序,材科也用到最好,所以賣得貴、利潤低。蔡先生志不在圖利,因此暴暴茶用炭 焙,暴暴飯焦採用進口優質糖漿,鹹魚醬則選用一級馬友鹹魚。有同事曾建議混入三分一甚至一半鮫魚取代馬友,因為鮫魚肉多、價錢平。建議的人當然被蔡先生鬧到 狗血淋頭。蔡先生說得乾脆:「咁樣即係呃人。」

也有連鎖快餐集團想同蔡先生合作「蔡家炒飯」,但因為蔡先生樣樣都堅持,特別是材料要依到十足,對方計過數,本大利小,合作終於告吹。

十幾年前,本港一間「食坊」(早已結業) 博大霧,竟擅自在其出品的月餅上印上「蔡瀾監製」字樣,後幾經交涉,道歉了事。有同事就建議,與其被人利用,何不自己出月餅?蔡先生說:「我要造月餅,使乜等到今日。」跟着他又說:「月餅有乜好食?」

蔡先生大事精明、小事隨便,有一次在公司附近的店舖睇中一部電子手帳,因沒帶錢包,老闆 說可先取貨後付款。過了一個小時,我到該店舖問老闆幾多錢,老闆說:「六百八,不過蔡生話齊頭。」「齊頭?...... 多謝!」「唔係喎,蔡生話齊頭七百。」「吓!」 急電蔡先生,他說:「七百就七百。」

這令我想起廿幾年前洽租一層丁屋的情景。業主是原居民,三代同堂合共三個「丁」,分得三層七百呎的丁屋。他留三樓自住,將二樓和地下放租。我睇過二樓幾鍾意,問他月租多少,他頓時滿面通紅,低着頭,柔聲說:「你話幾多就幾多。」

世間真有這種人!

2010年3月3日 星期三

素描蔡瀾 (二)

有人說蔡瀾未結婚。有人說蔡瀾怕老婆。其實蔡瀾甚麼都不怕,只怕塞車。蔡先生性急,每次遇上塞車或見到交通燈轉紅燈,口中便唸唸有詞,巴不得像天使一樣背上有對翼,可以哩度去嗰度去。

蔡先生天生豁達,隨遇而安。有一次他一心要往尖沙咀試食咖喱,但座駕駛至漆咸圍卻遇上大塞車。他看一看手表,再看車外,見有一間韓國菜館,便二話不說推開車門,喃喃自語:「今天不吃咖喱了。」結果這一期週刊介紹的是韓國菜。

蔡先生有性格,但有時也會遇到同樣有性格的人。有一次他想介紹一間造牛丸造得非常出色的麫店,便吩咐我們前往接洽。可是該店老闆說:「唔使喇!麻煩你哋話俾蔡生知,多謝喇!我哋依家生意都做唔切,人手又唔夠,又唔想擴張,就咁算喇!」

蔡先生有時天真爛漫,率性而為;這是藝術家的本性。他有品味,但他的品味與別不同。他對自己喜愛的食物,始終如一,也不理會別人非議。他愛吃豬油、愛吃鹹魚,不單到處向人推薦,還身體力行,開食肆賣豬油 撈飯,設廠製造鹹魚醬。對於開「豬油撈飯」,蔡太頗有微言,但本着一向放任的態度,終讓丈夫一償心願。惟「豬油撈飯」逆勢而行,加上選址錯誤,即使憑蔡先生個人魅力,生意也只是一般。好不容易做到租約期滿,得他首肯,決定結業。正當眾人以為可以鬆一口氣,他卻宣布:「我要開一間雜貨舖。」

「蔡記雜貨舖」名符其實是一間雜貨舖。它既賣暴暴茶、暴暴飯焦和鹹魚醬,也賣紅酒、易潔鑊,此外還有金庸的武俠小說。不過,這間與眾不同的雜貨舖最終也因選址欠佳而敗下陣來。

2010年3月1日 星期一

濟公喇嘛

農曆新年前後,Saif 經營的餐廳面臨內憂外患,先是經理「劈砲」,繼而是二廚被人挖角,最後連清潔阿嬸也嫌返工隔涉請辭。Saif 唯有自己留守廚房,經理的職務則由太太 Naz 暫代;數來數去,還是清潔最難請人。無計可施,Saif 於是請了一個算是同聲同氣的尼泊爾人做清潔的工作。

這尼泊爾人有個英文名字叫 George。他是個佛教徒,因仰慕濟公的行徑而自稱濟公喇嘛。我常調侃他:「看你的模樣不像濟公,倒像大嶼山上那尊大佛。」他聽了咧嘴而笑,說:「你知道嗎?佛陀就是在現今的尼泊爾出世。」

Saif 說濟公喇嘛很虔誠,每朝都去餐廳後面的廟宇拜佛。餐廳後 面有廟宇?我倒未聽說過。我於是從餐廳的後門走出去,沿小路拐了一個彎,果然見到一間看似廟宇的石屋。石屋大門有一副對聯:「龍門世澤」,「柱吏家聲」。橫匾 是:「李氏宗祠」。這不是廟宇,是祠堂。濟公喇嘛這時剛好從祠堂裡走出來,見到我便說:「這間廟窮得連佛像也沒有,將來我有錢一定捐獻一尊佛像。」

濟公喇嘛走了之後,餐廳的熟客李伯也從祠堂裡走出來。我對李伯說:「濟公喇嘛以為這是廟宇,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算了吧!」李伯說:「最初我也 打算告訴他,但見他那樣敬虔,每朝赤着腳在祠堂內打掃,然後對着神主牌上香,又跪又拜,我便不忍心。一個人在外漂泊不容易啊!他需要寄託,就讓他有個寄託 吧。況且,年輕一代移民的移民、出城的出城,試問這一房李姓子孫有哪一個像他如此有孝心?我倒希望我們的祖先會保佑他。請人打掃祠堂也要出糧給人家的,是不 是?」

像濟公喇嘛這樣良善的人,不單李伯的祖先會保佑他,佛也會保佑他。